2012年7月31日星期二

雁荡平安夜(一) 作者:姜原来


这条路,很险,可一定能让大家立得更高,看得更宽! 这条路,很远,可一定离主更近
六场大型独幕话剧
雁荡平安夜
姜原来 / 创作
此剧献给:
在狂风暴雨的深夜跟主走过庄严苦路的
——温州教会及中华各地教会的每一位牧者与弟兄姐妹。
荣耀归于主。

创作于:二○○六年七至八月
修改于:二○○八年四月

(此剧兼为整体艺术系列作品《患难与祝福》中
一部整体作品的配画文学部分)
 姜原来新浪博客

演出提示:
* 本剧在大中型剧场严格按照剧本要求演出艺术效果当然更好,  但也可以在极简陋条件下演出。因为它虽是一部六场大剧,又充分考虑到各团契的现实条件而写成了独幕剧。只要一块背景材料(或布,或纸板甚至一大张纸贴在墙上,按剧本开始描写的绘以雁荡山远景、路亭近景)、一只廉价的CD放音机、再加上九个演员就可以演出全剧了。
* 本剧以贝多芬《庄严弥撒》为主要配乐,把世界最著名的圣乐与当时世界最偏远荒野山村发生的故事同时呈现,形成巨大的艺术跨度,意在凸现这段被淹没在沉默大地深处的历史——这段可以颠覆许多专业既定话语的历史——的世界意义。北京团契的演出证明,如能按剧本要求如此配乐演出,艺术效果当然最好,但这样的对位配乐难度确实很大,有困难的团契也可改用自己熟悉的圣歌圣乐。
* 本剧第五幕类似于环境话剧”——集所有的观众都成为剧情的参与者。但如有困难,则可略去观众参与的部分。

人物表:
林阿婆:(同辈称其为林嫂,晚辈称其为阿婆)七十多岁,山村农妇,基督徒,该村教会负责人之一。富圣灵感动多深识远见;慈祥温和,患难中也散发着喜乐、安静。
山雁:林阿婆的孙女,十五岁,初中一年级学生,因文革停学在家,基督徒,虔诚而开朗,淘气。
壬水伯:(同辈称其为壬水,晚辈称其为阿伯)六十来岁,山村农夫,基督徒,该村教会负责人之一。虔诚严肃,有些古板偏狭。
薛云:二十六七岁,山村农夫,基督徒。 有热烈的信仰,聪明好学能干,豪爽但讲话有时尖刻。
阿磕:四十多岁,山村农夫,基督徒。一紧张讲话就结巴。
孔丙辰:五十来岁,某城市的中学历史教师,逃难至此。
滕要武:公社文攻武卫队长,三十岁左右。(千万避免将这人物的塑造小丑化,相反,他是一个真诚的革命者
小孙:山雁的同学,公社中学红卫兵,邻村一户兼做粉干的农户的儿子。
玛丽亚阿姨:约三十岁,公社中学的总务工作者,天主教徒。




第一场:正午

    幕启前四分钟,开始在剧场播放自然音效:溪水流过鹅卵石河床发出的淙淙流水声,远近的各种啾唧鸟鸣,野风吹过山林的飒飒沉响……
    幕启前二分钟,贝多芬《庄严弥撒》第五章《降福经》的序曲乐段[1]开始由弱至强融入自然音效。音乐进入《庄严弥撒》[2]第五章《降福经》经文咏唱段[3]

奉主名而来的当受赞美,
和撒那于至高天上。

    大幕随着音乐声缓缓地拉开。此时,乐队中出现的独奏小提琴如翩翩的鸽子在观众中低飞——那是圣灵在人间的迴转盘旋,沁人肺腑。
    音乐中,舞台上出现的,是公元1967年的温州雁荡山区某地——
    远景,是群峰逶迤的雁荡山脉。时已冬季,地处中国南方的雁荡山依然翠岭黛岗,点缀着几抹金黄,斑驳朱红,分外壮美。雁荡山峰白云缭绕,更为高耸的括苍山脉在雁荡山背后的云海中露出隐约身影。舞台靠后处,是一座在雁荡山一括苍山地区农村常见的路亭。一定是因为这一带处地偏僻路人稀少,所以这座路亭比一般路亭要小巧些。这单檐歇山顶的木结构路亭背部是山石自然垒砌的实墙。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一行行毛笔字。墙的一角有一个不大的石砌炉灶,炉膛里隐约透出火光。灶边置一小凳。墙的另一角堆放着一些柴草。路亭的另外二个侧面为敞开式的,仅以美人靠木座环绕。正对着观众的两个木柱间即为敞开式亭门。路亭内的横梁上悬挂着一只竹篮子。
    路亭前面(舞台中央)放着二张长木凳。
    路亭背靠着山谷的一片杂树林。虽值冬天,大部分树林仍然深青暗绿,生机盎然。
    舞台背景并未画出,但为舞台感觉设定——舞台左侧是从山上汇聚流下的溪水,穿过溪流的石矴步便是通向人民公社所在镇的沿溪小路。舞台的右侧是一个小山村。
    幕启时即可看到,舞台上,林阿婆背对着观众坐在路亭里的一小木凳上,正在用竹条编织一只鱼篓。她满头银发,落着大小数块补丁的衣服整齐干净。圣洁的音乐持续着,直到幕启后约一分钟才开始转弱。舞台左侧由远至近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阿婆抬头向左侧望去,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舞台左侧飘出一个男人抑扬顿挫的吟诗声,音调中夹杂着亢奋与疲劳,很是怪异:

山中何所有,
岭山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吟到此诗第三句时,音乐才变弱,而这吟诗者孔丙辰也才脚步踉跄走上舞台,吟出最后一句,音乐随之消失。此人着一身皱巴巴的旧蓝布中山装,戴一顶更旧的蓝布干部帽。架着一副老式的黄框眼镜,身上背着一只小小的布包裹,胸前斜挎着一只旧书包。他裤子的一只膝盖上,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上衣袖口也拉破了一块。虽然这副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样子,可举手投足之间,他又歇力保持着中国传统读书人特有的自恃。
    林阿婆对着来人,习惯性地先轻轻双手合十默祷,片刻,走出路亭,迎上前去。现在观众可以看清了,阿婆身上还围着一件南方农村妇女常用的蓝底白花土布围裙,她慈眉善目,举止安详随和。)
阿婆:这位客人,来歇歇脚,喝碗汤。
(孔丙辰一阵紧张循声望去,似乎看不清楚,他便右手急急取下眼镜,左手使劲掏着各个口袋,显然找不到手绢,便径直拉起自己一个衣角把眼镜草草擦拭了几下匆匆戴上,然后凑近看了看阿婆,随即放松下来。)
阿婆:(指着长凳)客人老师,你坐这儿。
孔:婆婆,您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阿婆:(轻轻指着孔的眼镜)你的眼镜。我们这里,只有教书老师才有戴这个的。你喝碗姜汤再走。
(孔丙辰如释重负般深深叹了口气,在一条长凳上一屁股坐下,然后把身上的布包、书包一一解下来轻轻放在地上。
    阿婆走进路亭,舀了一碗姜汤,又用长柄钳子从炉火里拔出几块东西,脱下围裙把这些东西包在围裙里,一手拿着这包东西一手端着汤走到孔面前。)
阿婆:先喝点汤,吃点东西。
孔:(赶紧站起来)嗳呀阿婆不要不要,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半两粮票也没有了!
阿婆:(被惹笑了)你说哪去了!出娘胎也没听说过路亭还要收钱的。
孔:(不敢相信)真的?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今天是你们这儿什么特别的日子吧。
阿婆:今天,倒真是个特别的日子,不过,老师你远地方来的不知道,这路亭不分什么日子,一年到头都这样。天热是凉茶,天冷是姜汤。老师你坐,这芋奶,先填填饥,等会儿我孙女来了叫她带你回村里吃顿饭。
孔:(手足无措的样子)嗳呀阿婆不敢不敢……
(阿婆干脆把那包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再用一只手轻轻把他按到长櫈上坐下。)
阿婆:就你们读书人客气多。我们山里人有一句讲一句的,快吃吧。
(看到阿婆一副没商量的样子,孔犹豫着。阿婆转身回到路亭,又舀着一碗汤。孔见到阿婆转过身去,这才打开围兜,狼吞虎咽几下子就吃光了那几块芋奶,又一口气喝干了那碗姜汤,然后抹了抹嘴,站起来,努力扯着自己的衣裤歇力想使之显得整齐些。看到阿婆端着碗转过身来,他立即停止了拉扯,佯装着上下左右欣赏这座亭子。阿婆端着碗走过来。)
孔:这亭子,看样子历史悠久,就是说,阿婆,它有年头了吧。
阿婆:有年头了,听教书老师讲,上千年了。再喝一碗,你坐船来的吧。
孔:(接过了碗)是是,从温州搭你们叫做蚱蜢舟的船,逆水走了两天半呢。
阿婆:就是!要是走旱路,进了山,这一路上每个村子都有路亭。其实,水路上有些码头也有路亭……
孔:我一直躲在货舱里哪敢出来?天黑了才敢上来透透气。(立即感到了自己失言,急欲掩饰,正好看到亭子里墙上的红纸,赶忙走进路亭上前,把碗放在灶头上,抬头朗朗念了起来——
                    “壬水伯家:农历九月十六到三十。
                      薛云家:十月初一到十五。
                      阿磕家:十月十六到三十。
                      林嫂家:十一月初一到十五。
                      ……
(念完,他转过身来)阿婆,这是什么
阿婆:村里各家在这里轮流值班的单子。老师,你就在这灶头边坐会儿,这里暖和。过了冬至,山里的风穿骨头呢。
孔:(指着炉灶)你们又不收钱,这柴草,这茶水……
阿婆:自然是轮到哪家哪家备啰。
孔:一直是这样的吗?
阿婆:听前辈人讲自古就这样。
孔:(听罢很是感动。他又摘下眼镜用衣角狠狠擦了几下再戴上,然后走出路亭环顾四周,又手搭凉棚眺望着雁荡山群峰,感慨之极)好地方,好心肠啊!中国还有这么安静美丽的地方,还有这样的好人!真好啊!好啊!我不是做梦吧?(这些自言自语似乎提醒了他,他转过身来,惶惶不安又充满希望地追问)可是阿婆,这里有外人吗?这村子很偏僻啊!今天上午,船到一个地方,船老大叫我下船,说再往上去山深水浅,蚱蜢舟走不动了,要换竹排才能上去。可我一点盘缠也没有了,就沿着这水边一路走进来。刚才走了二个多小时,我没看见一个村子没碰到一个人嘛。
阿婆:这里是僻静,再往里全是高山深谷大林子……
孔:(急切地)……阿婆,你是说,这就是最后一个村子了?!
阿婆:是啊!一年到头也不见你这样远道来的客人。往常,每天也就几个捡山果的,采药的,捡柴的会路过这。都是下面村子的乡亲。
孔:(言外有意还是不放心地)几个过路人?为啥还要这个路亭?
阿婆:几个过路人也要有路亭啊。我们这里哪村没有?我们出门下面村子也是这样照应我们的嘛。
孔:(听罢阿婆的回答,孔像是被孙悟空的定身法瞬间镇住一般,表情动作纹丝不动了四五秒,然后,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狂叫,紧接着是几声大笑,一串哭嚎)啊呀……哈哈哈……逃出来了!呜……我逃出来了……啊哈哈哈……我找到地方了……哈哈哈……(他这样笑着哭着叫着,双手一会儿拧住自己的帽子,一会儿拧住自己的脸颊,最后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阿婆赶忙双手合十向天默祷了片刻,然后轻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阿婆:老师,老师,不要害怕,你舒口气,宽宽心,不要怕。
孔:(剧烈颤抖的身子稍平息了一点。他抬起头,看看阿婆,充满委屈地哭泣着诉说着)阿婆……阿婆,我不是人,我是鬼!我是牛鬼蛇神!我是反革命教师!我是从……从老远城里逃到这里来的……我是鬼!我是红卫兵文攻武卫通缉的牛鬼蛇神……
阿婆:(阿婆双手合十抬头向天默祷着[4]——你是人!!可怜的人!求主怜悯你!
孔:阿婆你救我!我是千辛万苦逃到这里来的你救我!
阿婆:主救你!老师你家在哪里?
孔:(顿时又嚎啕大哭)我没有家!没有家了呀!我无家可归了呀!呜……(孔蹲在阿婆面前边哭边倾诉着)我们夫妻俩都是作老师的,我一向努力工作,一直是先进工作者。可是他们敌我不分,去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把我们夫妻俩当牛鬼蛇神揪出来了。冤枉啊冤枉啊,又是抄家,又是斗,又是打,这一年多,天天在鬼门关里爬来爬去,连儿子、女儿都跟我们断绝了关系,批判我们!呜……我爱人才四十岁啊!一年下来,阿婆她就和你一样,头发全白了,呜……上个月,她发肾绞痛,医院讲不给牛鬼蛇神看病,她就,就这么活活地疼死了……她一去,我也不想活了,可是我不能死啊!阿婆你看,这是她临终时叫我捏在手里的一张纸头,她写的…………(一边说着,一边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个空烟盒,手指颤抖着从里面取出藏着的一张纸给阿婆。阿婆接过纸,默默读着,眼泪慢慢滴了下来,孔继续倾诉着……)她要我活下去,哪怕像只狗,像条虫也要活下去,等到有一天为我们夫妻平反。她是你们温州人,她叫我逃到雁荡山这里来,她说这里山深人少,山里人纯朴,很多农民都信基督教,肯救难,只有逃到这里,才有希望活下去。(把他刚才放在地上的那只布包裹捧在胸前又嚎啕大哭起来)呜……那天,我到火葬场领了她的骨灰,带着她的这包骨灰就直接逃了,呜……阿婆,我本来还想逃到别的地方去的,不愿意到这里来。我是个知识分子!向来反对迷信,怎么能逃到基督教徒这里来。可是逃来套去实在走投无路了。呜……阿婆,外头太恐怖了!到处在武斗人都疯掉了,到处在斗人抓人打人。我好几次死里逃生,我只好逃到这里来了。外头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阿婆:不要再怕了,不要怕……
孔:(抽泣着)阿婆,这家破人亡的痛,你们安安静静住在山里不知道啊!
阿婆:(沉思着)知道,老师,我们也知道。(说着阿婆又默祷着,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孔:(渐渐平静了一些,自言自语地)阿婆,你把手往我肩上一放,我怎么真的有点不害怕了呢?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真正杯弓蛇影风声鹤泣草木皆兵,太恐怖了!可今天上午起,奇怪了,越往你们这里来,我心就越松一点。刚才路上我还背古诗了。从57年反右到今天,我已经整整十年没心思背古诗了!你们这地方太奇妙了,碰上你刚才我怎么一口气和你讲了那么多话,我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这么讲话了,和亲戚朋友都不讲了,在自己家里都不讲了。今天我怎么一口气全倒出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中国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啊!
阿婆:世外桃源?这里不是世外桃源!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不过,这里有伊甸园,有天国,这伊甸园,这天国,在我们心里。所以老师,你不要担心,我们会——
(此时,阿婆——阿婆——” ,一个女孩子热烈的呼唤声从舞台左侧传来,打断了舞台上的对话。阿婆与孔循声望去——有趣的是这阿婆的叫声以孩子淘气的方式连绵不断重复着中间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下。叫声中,山雁——阿婆的孙女提着一只竹编鱼篓一蹦一跳地从左侧上场——她梳着两只羊角辫,穿着一身补丁叠补丁的旧衣裳。看见孔,她才停止那连绵不断的喊叫,大大喘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鱼篓对着孔大大方方地招呼——
山雁:伯伯……老师!
阿婆:(对孔)这是我孙女山雁。(又对山雁)找到阿磕了吗?
山雁:还是没找到。
阿婆:你舅公公怎么样?让他们吃饭了吗?
山雁:还不给他们吃饭。公社文攻武卫的人今天还吓唬我不许再去送饭。说,就把他们关着不许他们吃饭,倒要看看你们的耶稣怎么给他们送饭。阿婆,感谢主,真奇妙啊,我看舅公公他们精神着呢,一点不像5天没吃饭的样子。
   (孔渐渐注意听着他们的谈话,情绪慢慢从自己的遭遇中走出来了些。)
 阿婆,这孩子的舅公公是——
阿婆:(微笑着)——是我弟弟。
孔:他是——
山雁:我舅公公又种地,又做牧师。上个月,他下山去找个走失的基督徒,自己被文攻武卫抓去了,现在关在公社里。
(刚才有些安静下来的孔突然脸色大变,浑身又颤抖着)
孔:阿婆……这里也在抓人?!…………只有……死路一条了!这里都在……抓人,我不想活了……
(阿婆与山雁赶忙跑到孔身边,阿婆默祷着,山雁扶着他重又坐到长凳上。)
阿婆:老师,有主同在,不要害怕。我弟弟是这山里人人认识的乡下牧师,公社里本来就要抓他。公社里没人认识你。
山雁:是啊老师,别害怕,我舅公公在公社里关着,每次我去送饭,他都叫我们事事都要喜乐感恩。他还感谢主让他受难呢。
孔:(紧张地)可我不信你们基督,我一点不懂你们为什么这样了还要感谢,我不是你们基督徒,我已经吓破魂了……
阿婆:老师,我们会把你藏好的。
山雁:老师,去年我们公社学校斗老师,一个老师也躲到我们这里来。今年开春抓走资派,一个公社干部也逃到这里来找我阿婆,在我家躲了半年呢。要是公社有人在这儿撞见你,我们就讲……就讲……你是我远房伯伯!不过(她转过身对着阿婆)阿婆,我又要说谎了,求主饶恕我。
(阿婆微笑着举手往山雁有些沮丧的脸上擦了一下,再向孔肯定地点了点头。)
孔:(又如释重负地)谢谢,谢谢你们的救命大恩。
阿婆:老师,你再不要对我们讲谢谢了,我们山里人听这硌耳朵。感谢主吧。
孔:(有些漠然地)…………(赶忙转移话题)我能干活,我不白吃饭,我下放劳动过,好赖能顶半个劳力吧。(指着山雁)我还能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文革,全国都停课快两年了,我来给他们上课。
山雁:(欢呼地)好啊好啊!又可以上课了!老师,我们老牧师被抓走了,你能不能给我们村里教会的识字班上上课?
 (这时,壬水伯——这个山村基督教会的另一个负责人,挑着一担柴草,一只手里却提着一管长长的旱烟管自右侧走上舞台。他饱经风霜的脸膛满是皱纹,穿一身落满补丁的薄棉袄,头戴一顶旧毡帽。)
壬水伯:山雁,哪儿可以上课了?
(山雁赶忙跑过去,边回答,边接过壬的担子,挑进路亭。)
山雁:壬水伯,那是城里来的老师,他要给我们上课。
阿婆:壬水弟兄,你正忙着还送柴来!
壬水伯:我找你商量个事。
(他一边回答着阿婆一边却警觉地打量着孔。孔已经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主动自我介绍。)
孔:我姓孔,姓孔,孔夫子的……不不不,是孔……孔乙己的孔。
壬水:客人你哪儿来?
孔:…………
山雁:(已卸下柴草走出亭子)孔老师,这是我们村里的壬水伯,他和我阿婆就是我们村教会负责的——
壬水伯:(急忙有些生气地打断她的话)山雁,陌生人面前不说这个!
 (山雁赶忙刹住了话,嬉皮笑脸地对着孔伸了伸舌头,阿婆赶忙上来拉着壬水往一边走——)
阿婆:不碍事,看得出,孔老师不是……那种人。
(阿婆把壬水拉到了舞台一角显然向他低声解释着孔老师的事,壬水伯则点起旱烟管边抽边侧耳听着。与此同时,山雁看到孔一脸尴尬的样子,立即跑到他面前活泼地和他说着话,显然歇力想让他再度平静下来。)
山雁:孔老师,你教哪门课?
孔:我是教历史的。
山雁:噢,我挺喜欢历史的,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语文。
孔:我爱人是教语文的,我也会教点。例如,有首古诗,就是写这一带的,你学过吗?
山雁:(大为兴趣地)写这儿的?没学过,老师你现在就讲给我听好吗?
孔:(好像要借此挣脱自己的痛苦,亦有些兴奋起来)好的我给你讲。这首诗的作者叫陶弘景,是南北朝时代(他皱眉屈指计算着)大约……一千四百多年前的人,他不喜欢在皇帝身边作大官,却跑到这一带山里来,修身养性,采集草药,还在这儿写了本有名的研究中草药的书!人称山中宰相。可那皇帝急了,派人一路找到这山里,问他,山里有什么好东西让你都不肯到我皇上这里来啊?这陶弘景啊,就写了这首诗让人带回去回答皇上。
山雁:(迫不及待地)他怎么回答皇上的,老师你快念给我听——
孔:(至此,孔渐渐恢复了一个老派教师的样子,抑扬顿挫地吟咏起来——
                    “山中何所有,
                      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孔每念一句,山雁便津津有味地重复一句。)

山雁:(急切地)老师,这头两句我能明白,就是说——,皇上问我,山里有什么呀?我回答说,这儿山上,不过就是白云多嘛,哈哈,讲得一点不错。(指着背景的群山)老师你看那雁荡山山顶上,你看那更远的括苍山,白云可多了,各色各样没有重样的,可美了。可这后两句……?老师——
孔:这后两句意思是:这白云呀,美是美,可我只能自个儿在这儿欣赏,我没办法拿来送给你皇上啊!
山雁:(忍不住鼓掌喝彩着)精彩!答得太好了!原来我们家乡还有这样的故事呢!
孔:(禁不住得意洋洋地)这儿的故事,这儿有名的古诗,多着呢,我以后上课慢慢都讲给你们听。
(这时阿婆与壬水伯已结束交谈回到山雁与孔身边。)
壬水伯:山雁啊,今天你舅公公那儿怎么样?
山雁:(平静下来)噢,舅公公他们关到我们学校里去了。关在一间教室里,还有那个老神父,就是住在下村的那个,还有一个东正教徒,听说是从上海逃过来的……关在一起。
(孔听到这,又恐惧地低下了头,一下子坐在长凳上微微颤抖着,阿婆立即又站到他身边,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默默祷告着。)
壬水伯:(一时间气乎乎地)啊!把我们的老牧师和……那神父,还有……关在一起?!他们真够损的,明明知道我们和他们从来不来往的!
山雁:阿伯,我们学校那个做总务的阿姨,是天主教徒,我们都叫她玛丽亚阿姨。她偷偷告诉我,我舅公公和那老神父,和那个东正教叔叔,天天在一起祷告……
壬水伯:(大吃一惊)——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阿婆:壬水弟兄,无论意见多大,毕竟,我们信的是一位神。遭难反而把我们捆在了一起,我觉得,这事有神奥秘的安排呢。
壬水伯:(叹息着摇了摇头)唉,老姐妹啊,我一时还是不明白,好了,听主带领吧。
阿婆:(开朗地笑)还是赶快商量今晚聚会的事吧,还有几个时辰,就到平安夜了。
孔:平安夜?那是什么?
山雁:(惊讶地)孔老师,你连平安夜都不知道啊?就是圣诞节的前夜,纪念主耶稣基督降生为人的夜晚嘛。今晚就是平安夜,明天我们还要庆祝圣诞节呢!
孔:(大惊失色)什么?庆祝圣诞节?!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这里……这里(他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还要过……圣诞节……还有那个……平安夜?
壬水伯:老师你正赶上了,你也可以参加。
孔:(用发抖的双手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岂敢……
山雁:(笑呵呵地大声地,模仿她阿婆的样子)不要害怕,孔老师,不要害怕,只要信。
壬水伯:(平静地)不是我们一个村,是这一带十几个村子的基督徒,这次都到我们村里来过节,大概有一千来人吧,要连续聚会三天。
孔:(一下子站起来,几乎惊厥地)什么? 一千个人?!三天?!怎么可能,现在可是……在搞文化大革命呀!
阿婆:孔老师,什么时候我们这儿都没有停下聚会。
山雁:孔老师,你住长了就知道了。
(孔一下子坐在凳子上,张了张嘴,却已经惊讶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山雁坐到他身边,淘气地把脸凑近孔,对发呆的孔嘻嘻笑着。
贝多芬《庄严弥撒》第五乐章《降福经》[5]音乐轻轻出现。

奉主名而来的当受赞美,
和撒那于至高天上。

壬水伯却重新叹了口气,转身与阿婆商量着)
壬水伯:老姐妹啊,这些年,没有了这个,没有了那个,哪怕没有了教堂,都没能挡住咱们,这回才是真正的难了:圣经没收了,牧师抓走了……我一直……不愿告诉你,今天只好说了,有弟兄从公社捎来消息说,这回,对咱老牧师不是抓了放,放了抓,这回是要一直……关下去了。
(阿婆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音乐稍稍提高。阿婆不禁一下子坐到了长凳上,埋下头,擦拭着涌出的泪水。壬水伯上前安慰着,山雁也心疼地蹲下身子扑在阿婆怀里。)
壬水伯:林嫂,主会保守老牧师的。
山雁:阿婆,你别哭。(但她自己也擦拭着眼泪。)
阿婆:(抬头向天)一切交托主。
壬水伯:林嫂,你帮着老牧师带领教会几十年,你最有圣灵的感动,远远近近的弟兄姐妹最喜听你的。以后凡事得你给大家拿主意了。
阿婆:咱们和弟兄姐妹们一起勤祷告多商量着。壬水弟兄你说得是,这回,咱们遇到最大的难处了。主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天天背起她的十字架来跟从我。有主同在,有圣灵带领,有这么多爱主的弟兄姐妹,我们散不了。
壬水伯:嗯,老姐妹,这是主大用咱们呢。
阿婆:嗯,壬水弟兄今晚聚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壬水伯:阿云他们快把大棚搭好了,姐妹们在棚里布置着,快差不多了,再过一个时辰,其他村的弟兄姐妹们就开始到了。
阿婆:那还是你在村里张罗着,我在这儿接应着大伙儿。
壬水伯:山雁啊,你阿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你不要贪玩,留在这儿望那河上道上多看着些,有动静就快回村报信。眼下这局势,可一点大意不得。
山雁:!
阿婆:你放心进村里张罗吧。
壬水伯:嗳,(转身刚要走又想到孔)老师,你跟我进村吃点饭,好好歇歇。
(孔转身看着阿婆,阿婆微笑着向他点头,他赶忙捧起包裹和书包。山雁把放在地上的鱼篓递给壬水伯——
山雁:阿伯,我刚收回来的鱼,给老师下菜。
孔:(对着山雁和阿婆)多谢多谢!
山雁:老师您又来了——
(随后与阿婆与壬水伯一起笑起来。音乐声变强。山雁与阿婆目送着壬水伯与孔向村里走去,幕缓缓落下。)
第二场:下午
  
(幕间约两分钟,音乐持续着。
    幕徐徐升起。仍然是上一场的舞台,只是,从远处的雁荡山群峰到舞台上的路亭,显然都已沐浴在下午西斜的鹅黄色阳光中。
    阿婆在路亭里拆柴草,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山雁在舞台左侧仔细眺望着远方。片刻后,音乐变弱,青年农民薛云手里高高扬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兴奋异常地从右侧跑上舞台。他穿着一身打了几块补丁的土布衣裳。远远地,他就高声喊叫着——
薛云:阿婆阿婆,山雁,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哈哈快来看呀!
山雁:(山雁一听到薛云的声音便跳到他面前)阿云哥我看我看——(她刚要伸手从薛云手里夺过书,却突然缩回双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擦拭了几下,然后欣喜若狂又恭恭敬敬地从薛云手里接过书,头也不回地对随后走近的阿婆大声说)阿婆,是圣经,圣经!我们又有圣经了!
阿婆:(大喜过望得有些手忙脚乱地跑过来接过圣经)圣经?!真的是圣经吗?!
山雁:真的是圣经!阿云哥你怎么找到的?
薛云:(激动万分地)感谢主。我不是在为聚会搭大棚吗?刚才,最后一段竹席子搭在生产队仓库的老墙上,有段墙就裂了,我和壬水伯讲,今晚有这么多人来,不安全,干脆把这堵墙拆了,等聚会结束了,我再砌道墙,……
山雁:(紧紧追问)然后——然后——
薛:壬水伯说好,我就拆墙,时间很紧了呀……
山雁:——然后——
薛:刚拆到墙角,露出一个木匣子,里面是油布包,包着的就是——
薛和山雁:(同声欢呼)——圣经!
(三个人欢乐地挤在一起传看圣经)
阿婆:感谢主,要过平安夜了,主给我们送来了圣经。
薛:阿婆,我一想,这生产队仓库,我小时候,不就是我们村里的教堂吗!
阿婆:是啊,一定是当年哪位前辈,危难时藏在那儿的。
山雁:阿婆,还是我们温州方言版圣经呢!
阿婆:阿云,你先好好保管着,今天晚上过平安夜,你给大家好好念念,先念四福音书上主降生的事。
薛:好好。
山雁:阿婆,不能让他一个人包了,我也要读给大家听。
薛云:(孩子般不相让地)你不是带唱诗班了吗?
山雁:(不理他的话)——你读两篇,我读两篇嘛,阿婆好不好?
阿婆:好好,好好。
(音乐消失,舞台左侧远远传来竹排溅起的一片水声,随后传来竹排上人的一阵叫声——“阿婆——阿婆,我把你们村的阿磕带回来了,他脚上扎了洞,你们下来个人扶他一把——”舞台上的三个人循声同时往左下方瞭望着,然后薛云和山雁二话不说向左侧跑去。)
阿婆:(双手握成喇叭状向左下方喊着)弟兄,上来喝碗汤吧。
左下方传来回答:——不了,阿婆我把竹排撑回去还有事,等会儿我和大伙一起上来——
阿婆:——
(阿婆向左下方扬着手,然后双手合十默祷目送着竹排顺流而下。薛云和山雁扶着瘸了一只脚的阿磕上。)
(阿磕,年约四十来岁,必须戴一顶浙南农民常戴的破旧毡帽——即中国现代文史中人们熟悉的Q。他的衣服满是补丁,又乱又脏,用草绳做的裤带露出了一长截。他的肩膀上还斜垮着一圈草绳。阿婆迎上前去,阿磕一见阿婆就掉下泪来,他用衣袖擦着眼泪,伸手张口显然要和阿婆说什么,可是马上一脸苦相手抚自己的胃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薛云和山雁扶他在长凳上坐下)
阿婆:阿磕弟兄,你脚怎么了?一个多月你跑哪儿去了?把弟兄姐妹们急得天天为你祷告。
薛云:饿得话都说不成了,你看你又这没出息的样!
(薛边说边想动手帮他卸下背挎着的那圈绳子。有气无力的阿磕感到有人动他的绳子,条件反射般双手紧紧抓住了绳子,然后抬头看看薛,才把双手松垂了下来。)
(这时,手脚麻利的山雁已经从路亭里端来一碗姜汤和一包烤芋奶。阿磕一见芋奶,一把抢过去拼命往嘴里狼吞虎咽。阿婆拉住了他——
阿婆:慢点慢点,不要噎着。
薛云:阿婆,下村那位弟兄说,他们的竹排去温州送毛竹,在瓯江码头上正巧看到阿磕,也不知道他在那儿饿了多少天,坐在树下就看着江面动都不能动了。
阿婆:感谢主啊,总算找到他了。
(蹲下身子,开始慢慢试图解开他受伤脚上的鞋子。仍忙着一口芋奶一口姜汤的阿磕一声惨叫,鞋子脱了下来,。阿婆把阿磕那只受伤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仔细察看着。薛云山雁也都蹲下身子查看着,大家都很心疼。)
阿婆:啊呀!脚掌上下穿了一个洞啊!
山雁:阿磕,你怎么会扎成这样?
阿磕:(磕磕巴巴讲不清,就用手着急比划着)…………打仗,我……我跑!(指着地面)钉…………钉子,我……
山雁:(着急地代他说清)——你没看见!
阿磕:(满意地咧嘴笑着伸手敲了敲山雁的头)————嗳!
薛云:山雁,先别和他说,越急他越磕巴越讲不明白。让他填填饥定定神,不磕巴了,再好好审问他。
(阿磕憨笑着。贝多芬《庄严弥撒》第五乐章《降福经》[6]再度强烈响起。

奉主名而来的当受赞美,
和撒那于至高天上。

阿婆与薛云忙着端来清水替阿磕冲洗伤口,阿婆从路亭横梁上挂着的竹篮里取出一些显然常备的草药和土布条给他上药,包扎。与此同时,山雁则又从炉膛里拨拉出一些吃的,又端来一碗姜汤。阿磕一边伸着受伤的脚听凭阿婆薛云摆布有时又忍不住嗷嗷低叫几声,一边则吃着东西喝着汤,一副心满意足幸福无比的样子。直到三个人围着他忙碌完了,他也吃好喝好了。音乐声渐渐变弱至消失)。
阿婆:伤成这样,在城里也该找个医院包扎一下。
阿磕:……医生,给我这个——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团旧报纸,打开,给他们看。山雁取出里面的几根已经变成红黑色的什么东西仔细观看,又嗅了嗅——
山雁:——酒精棉花球,这干嘛?
阿磕:……叫我……自个儿(他拿起一根棉花球靠近脚做上下疏通动作)这么……擦!
山雁:——什么?!叫你自己在这扎透的伤口里………上下擦?!
阿磕:(频频点头)嗳……
薛:(呼地站起来)王八羔子的这个城里医生!
阿婆:(责备地)阿云你又来了!主饶恕他!
薛:(同情地)我说阿磕啊阿磕,你说是去镇上卖绳子,怎么跑温州去了呢?!
阿磕:公社……公社叫人……参加……参加这,(说着他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布袖章给薛云。)嘿嘿,不打车票……坐车进城里……嘿嘿。
薛:(接过红袖章,打开,读着上面印的一行黄色大字) “贫下中农革命造反队”——咳!你怎么参加这个?!老牧师不是早和我们大家讲过,我们基督徒不能参加造反队!
阿磕:(有些嬉皮笑脸地)我……就想进城……玩嘛。
阿婆:(担心地)你跟他们在城里干什么?
阿磕:(有些紧张)没…………没,阿……阿婆我没……没干坏事!我每……每天都……都祷告来着。
薛:不跟他们一起干,他们能让你白吃白住啊!
阿磕:(发急地)我……我真……真没干……干坏事!就是……开会!我也……也听不懂,不知在…………说啥。我就溜出来逛……逛街(他又憨笑着兴奋起来)五……五马街那可热闹了——
薛云:——没问你五马街!后来呢?
阿磕:……后来,就打……打仗了——
山雁:——是两派武斗!你呢?
阿磕:……我没……没斗!他们…………给枪(声音开始发抖)教……教我们开枪…………冲!
阿婆:(紧张地)你——你?
阿磕:(更急切地向阿婆摇着双手)没……没,我想……想十诫……,不……不可以杀人……我就逃……逃走了!
(薛云与山雁快活地笑了起来,阿婆则如释重负地默祷着。)
薛云:好好好,好你个阿磕,到底是基督徒!怎么让你逃出来的?
阿磕:(得意的)我……我跑得快——
山雁:(拍起手来)好啊,阿磕总算逃出来了!
 (可这清脆的掌声似乎把阿磕吓了一跳,他立即惊慌起来,神经质地连说带比划着。)
阿磕:………………跑得快,……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打枪了,主救我,主……救我,我趴…………趴地上…………看见,几个……个老乡……一起……起进城的………………就打死了……,我就跑……跑,就扎脚了……就跑不动了,噼噼……啪啪……我吓得——
薛云:——你吓?谁叫你跟他们进城,你可知道老牧师为了找你——
阿婆:(坚决打断了薛云的话)——阿磕,你逃出来了,就赶快回家呀!
阿磕:(委屈地)我……我要回家,……没钱了,饿,没粮票。我卖绳子,他们抓我,说……说我资本主义。绳子没收了,就剩……剩这点我藏树上的。
薛云:(气愤地)你阿磕别的不行,编的绳子可远近有名。你带走的那一捆最好的绳子,用山藤编的,以前轮船公司都来收购作缆绳,就这么没收了?
(音乐声又轻轻出现,贝多芬《庄严弥撒》第五乐章《降福经》 序奏[7]
阿磕:……说我没介绍信,盲流,我……我又逃出来……
山雁:(抹着眼泪)你这傻阿磕,倒挺能逃的!
阿磕:(憨笑着)我能逃!我认得码头!我坐码头上等你们。我光想……想你们……我就说来着——主,主啊……我要回家!我再不离开大家了!!
(音乐声提高,阿磕抹着泪憨笑着,山雁帮他擦去泪水,阿婆边听边合十默祷着。)
阿婆:感谢主,今晚是平安夜,阿磕弟兄平安回家了。
阿磕:(惊喜地)今晚是平安夜?
阿婆:是啊。薛云啊,你带阿磕回去好好弄弄干净,睡一觉,晚上好参加聚会!
山雁:大家看见阿磕回来了,要高兴坏了!
(阿磕又憨笑着。音乐声渐消失。薛云扶起阿磕准备回村,突然村子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声,然后亮起一片火光,同时传来嘈杂的人声:着火了,棚子着火了,救火呀!,快救火啊——刹那间,舞台上的四个人全都转身看着村子方向,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然后阿磕颤抖着,往后退缩着。薛则不顾一切向村子方向冲去。阿磕犹豫片刻,还是随后跟去,山雁正要往村里奔去,却发现年迈的阿婆一阵晕眩,赶忙跑过去扶住阿婆,扶她在长凳子上坐下。这时,孔背着他的布包裹,一只手提着书包,大叫着,惊惶失措地从村子方向奔上舞台——
孔:不好了!阿婆不得了了!文攻武卫进村了!大棚被他们烧了!壬水伯被他们打伤了!
(细心的观众在这片混乱中或许会发现,孔在第一场时的衣裤破绽处现在都已被缝上了补丁。山雁听到孔的话,懊悔地用手捶自己的头——
山雁:啊呀主啊,我不好,我怎么没看见文攻武卫过来呀?!
:(仍气喘吁吁地)那个……那个文攻武卫头头说,知道你们路亭放哨的,他带人绕了一大圈从那边进村。阿婆嗳,这地方也保不住了,我逃哪儿去呀!
(这时从村子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和几个人的争执声——
壬水伯:我自己走!
滕:你老实跟我走!
壬水:我是贫下中农,你打我?!
滕:你搞洋教聚会我就可以打你!
 (争执声中,背着一枝长枪的公社文攻武卫队队长滕要武推着手臂上流着血的壬水上场。公社中学红卫兵小孙紧随其后。孔一看已来不及避开,便飞快躲进了路亭实墙背后。阿婆与山雁则急急赶上去扶住壬水伯。)
阿婆:壬水,快让我看看伤——。山雁,快把篮子拿来。
壬水伯:老姐妹别着急,子弹擦了一下,我以前挨过日本鬼子子弹,知道,包一包就可以了。
(这时,滕要武雄视阔步地拉过一条长凳坐下。他穿着一身旧的仿军装,戴着一顶旧仿军帽,左袖上套着文攻武卫的红袖章,胸前戴了一枚很大的毛泽东像章。他冷笑着看了一眼开始忙着为壬水伯敷药的阿婆与山雁,然后掏出一包香烟,取出一枝,点着,抽了起来。
尾随而来的红卫兵小孙,穿着一件半新不旧仿制军装,左臂戴着红卫兵袖章,胸前是一枚小小的毛泽东像章,但下半身穿着一件普通的灰布裤。他本想在滕要武对面的一张长凳上坐下,却看见了他的同班同学——壬水伯身边忙碌的山雁,顿时很尴尬。山雁也看见了他,愤慨地——
山雁:原来你也在!你们打伤贫下中农,看我到公社去告你们!
(小孙一个劲对山雁摇着头用手指着自己,暗示自己与此事无关,但他又不敢说什么,偷偷看了滕要武一眼,急忙走进路亭里装着找碗舀汤喝。听山雁这么一说,滕不屑地吐了一口烟——
滕:哼!我是鸣枪警告,没想打他,他硬挡在我前头。
壬水伯:你小子罪孽太大!
阿婆:小滕,你这样对人,你要良心不安哪!主饶恕你吧。
滕:你别主啊主的,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才是真正为了让咱们贫下中农当家做主。
壬水伯:(举起他受伤的手臂)这就叫让咱们当家做主吗?
(滕哑口无言,埋头想了片刻,然后掐灭了烟,把抽剩下的烟重新装进烟盒,站起来,走到阿婆和壬水伯面前,出人意料地摆出彬彬有礼好言相劝的样子)
滕:的确,你们俩是贫下中农,所以我就叫你们一声:阿婆,阿伯,好不好?但是,(他又恢复了义愤填膺的样子)你们这号事,现在不要说在北京,上海,杭州,就是在温州,在县城,明摆着就是现行反革命,捉起来再说。现在什么时候?!现在是文革!!好赖,这地方山高皇帝远,我们毕竟是一个公社的乡亲,所以呢,今天就算私下破例了,给你们最后的忠告,我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你们听好咯——(思量片刻,先走到路亭前往门粱上看了一眼:只见门粱上留着红纸的残迹,他便指着门粱上说开了——)就从这说起吧。上回我来,在这儿贴上红纸了,给这路亭改名叫————。好啊你们把红纸又撕了,又成了————。小孙呢(小孙立即从路亭里跑到他面前),今天的事办完了,你重新写张红纸再贴上。
小孙:嗳嗳,滕队长!
壬水伯:自古老名字咱们叫惯了。
: 这单单是名字的问题吗?!
(他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取出红色封面小册子《毛主席语录》拿在手里,随后滔滔不绝的讲话中,他一直手拿小红书边比划着边走来走去,不时走到分别坐在长凳上,路亭里的阿婆,壬水,山雁面前。他讲话时,阿婆边听边微微默祷着,壬水伯抽着旱烟管,山雁每见到他走近就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只有他走到小孙面前,小孙才马上作出一副毕恭毕敬聆听的样子。)
滕:我们贫下中农,首先要有阶级觉悟(指着路亭),公社通知多少次了,从此以后,所有路亭碰到过路人,先要问清成分,来历。凡是贫下中农、革命战友,可以喝茶吃东西,用点草药什么的。对于地富反坏右、走资派、牛鬼蛇神,连坐都不许坐一下,叫他马上滚蛋!
壬水伯:我们信主的要跟人和睦,不会这样待人。
滕:不会?你们和天主教东正教信的是一个上帝吧?还死不往来呢。不会吗?哈哈!
阿婆:(沉思着站起身来)你这话,我们记住了,我们会改!
滕:改?你这什么意思?我要你们改,是改成有阶级仇!民族恨!可你们呢?从前地富反坏怎么剥削,三座大山怎么压迫全忘了,连贫下中农对阶级敌人的深仇大恨都没有了!奴隶相!怪不得——斗争四类分子,批判走资派,在你们村里都搞不起来!
阿婆:过去的事,我们不是忘了,是饶恕了,愿世人都认罪悔改。
山雁:我们信主的不兴斗人!
滕:饶恕?太愚昧了!不斗人?太可笑了!饶恕,旧世界能消灭吗?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就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不斗人,新世界能建立起来吗?毛主席教导我们,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只有跟着毛主席革命造反,才是世界的希望。
阿婆:爱!只有信靠耶稣,爱神爱人,才是世界的希望!
:(显然吃了一惊,立刻镇静下来不屑一顾地嘲笑着)爱啊爱你们老说爱,太幼稚了。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哪有爱?就是讲爱,也要先分清敌我,就像雷锋讲的:对同志像春天一样温暖,对敌人像冬天一样残酷无情。要是贫下中农都像你们这样不肯革命造反,那就没有翻身解放了!
阿婆:要是贫下中农都像我们这样,那就一定有真正的翻身解放!
:(一时哑口无言,顿时又恼怒起来)好好,你这阿婆果然名不虚传,跟着你那土牧师弟弟识了几十年字,果然有些名堂。(走到阿婆面前)半年前你们在下村搞复活节聚会,我带队伍来取缔,就是你挡在前头。(滕径直走到壬水的面前)——你,还是生产队长,今天,我来取缔教会,又是你挡在前头。(他又走到山雁面前。)还有你这个小孙女,我认得她——
山雁——我也认得你。
——好好。别的贫下中农子女都参加了红卫兵,你看看你同学小孙(指着小孙,小孙先迎着滕的目光抖擞了一下身体,滕的目光刚移开立即对山雁做着无奈的苦脸)虽然学校停课了,可他们在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课堂里上了重要的课!可你呢?你不但不参加红卫兵,还不肯退出基督教,这个月,我看你三天两头往公社跑——
山雁:我给我舅公公送饭。
滕:好好你能跑!这一个来回就是五六个小时的山路,你跑下去好了,你小小年纪就这样一辈子在这山里田里,不要有前途!
 (山雁对这番话显然既气愤又伤心,转过身去,阿婆深深明白地走过来,抱住山雁,默祷着)
:(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地)你们啊你们,我都替你们难过,你们沤在这山里田里蠢到家了!你们知道不知道,大城市里,连你们基督教三自的人也参加文革了!一个牧师原来叫大卫,后来改名字叫什么大革——就是要大搞革命了!就像我原来叫滕文,现在改名叫滕要武一样,再让你们山脑袋长点见识吧。你们这洋教是从欧洲传过来的吧,你们知道不知道连那里的人都不信这个了,只有你们还死抱住你们的基督不放,真是蠢到家了!
阿婆神却拣选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拣选了世上软弱的,叫那强壮的羞愧。
:(其实不懂阿婆咏读的经文,只是凭直觉猜到了阿婆的话意,不禁怒火冲天)好好!你们……你们执迷不悟!我就不信,我非要按照中央文革的命令,把这里改造成无教村!矛盾的性质会转化的,你们再这样下去……
薛云——我们再这样下去好赖还是个人,你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成人样了!
(薛云突然高声接过了他的话头。原来刚才滕说得恼火,没注意到和他差不多年龄的薛云,一身灰一身水地已经回到了舞台,显然,他刚清理火场回来。滕听到薛云的这番回答便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
阿婆:(责备地)阿云!
滕:又是你姓薛的小子!别看你一个贫农成份,你小子资本主义尾巴最粗!开荒种自留地,做买卖……数你花样最多——
薛:还不让我们农民吃饭啊?把你在公社的工资分我一半,我就不种自留地了!
滕:你小子我警告你,你可疑的事多去了!就说你们村那个富农呢?文革一开始就失踪了!藏哪去了?(此时,正在路亭喝水的小孙失手把碗掉在了地上,滕回头看了一眼)你小子成天满山跑,八成是你把人藏了!告诉你,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长着呢,先斗四类分子,再斗走资派,这后面一波接一波,早晚要轮到收拾你这样的贫下中农!
薛:说不准,还没轮到收拾我,先轮到收拾你呢!
(滕仿佛要如火山爆发地敲动枪托,看薛云毫不相让站到他面前,一时无可奈何。  阿婆则同时已站到他们俩中间——
阿婆:阿云!不许你说了!小滕啊,我们基督徒是不该这么说话的。
:(显然感到有了个台阶下)哼,现在没闲功夫,咱们走着瞧,小孙,跟我四处再转转检查一下,今天绝对不能让他们聚会!
(说着,滕背着枪欲向路亭后面树林方向走去,路亭实墙后面顿时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滕要武警觉地快步走过去,显然发现了躲在墙角的孔丙辰……
滕:出来,你是干什么的?
(孔如一个俘虏般竟然举着双手狼狈地从墙角面颤抖着走出来,吓得话都一时说不出来了。山雁已经机灵地跑到他们面前,她拉下孔丙辰举起的双手,然后对滕要武理直气壮地讲……
山雁:这是我远房叔叔!
滕:远房叔叔?躲在这里头,肯定不是好人!
山雁:……他得了惊风病。看见你背个枪,像老虎一养样凶,他只好躲起来!
:(对孔)你有介绍信吗?
山雁:他来走亲戚治病的,走亲戚还要介绍信啊?
滕:那也要报临时户口。
:(突然拉拉滕指着舞台左方)报告滕队长,那边芦苇荡有动静!
:(往左方匆匆瞭望了一下,回头对孔说)老实点,别走开,等会儿我再来问你。
(滕要武与小孙向舞台左侧走去。他们刚走远,孔丙辰立刻冲到阿婆面前,急切恳求着……
孔:阿婆,快救救我!
薛:这位老师没问题,我们村的富农老俩口都让我们藏得好好的,我们准把你藏好的。
孔:现在就把我藏起来吧!
薛:他们已经撞见你了。现在你就躲起来反而让他们生疑。这几天他们也顾不上你,等聚会结束了我把你藏个地方,他们来找人,就说你回去了,还能怎地?
山雁:孔老师你放心,阿云哥藏人本事大了!(指着雁荡山)那么大的山……
壬水伯:(打断山雁的话)山雁不要扯远了!老师你放心,我们本应该救人的。
:(感激涕零地)这就好这就好……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我只要有个隐居的小山洞,小竹林就行,这辈子归隐山林,苟且偷生吧!
(舞台上的人说话间,阿磕仍有些瘸拐地从右侧走上舞台。)
阿婆:阿磕,伤口现在怎么样?
阿磕:……脚好……好多了!
阿婆:我们赶快商量一下今晚聚会的事该怎么办。
壬水伯:公社的人晚上总要回去的,他们一走,我们再聚会,就是马上要另找个安全的地方。
:(突然抢先说道)阿婆,乡亲们,本来,我是外人,又不信基督教,不该插嘴的。可是,你们人都这么好,救了我的命,我该知恩图报,我才插几句嘴。我毕竟是知识分子,比你们更了解现在形势。外面太恐怖了,你们还是不要聚会吧!实在太危险了!——刚才那个文攻武卫头头凶是凶,讲的倒是事实——
阿磕:(突然也接上说)文攻……文攻武卫的枪,真的会……会打人,吓死人……了,我们…………停一次吧!
——实在太恐怖了,你们总要实际点呀!
(全场突然出现了一片静默,谁也不说话,一片寂静,片刻后……
阿婆:实际!——老师啊。你晓得,我们山里人,我们全村的人,最最实际的是什么吗?
孔:阿婆,是什么?
阿婆——就是我们的主——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啊!
:(嗫嚅)——……看不见摸不着的事……
阿婆:老师,那是你还没有经历啊!有了主,我们才——再不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主是实实在在的。有了主,我们才——再不会心里痛,心里碎,无处讲,无处医了。
壬水伯:(激动地继续)有了主,我们穷,不会饿死了,我们冷,不会冻死了,我们病,有治了,我们苦,总会蒙福的。
薛云:(激动地继续)——人总是看不起人,你们许多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人,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读不起书的人。我们自己在你们面都前觉得低人一等不像人。有了主,我们把自己当人看了,甚至,我们看自己比别人还有福,因为我们得了救恩!孔老师,别看这阿磕和你一样也讲今晚不要聚会了,可你叫他再也不要聚会了试试看——
阿磕:(着急得跳起来)阿…………阿云,你别……别乱讲坑我……行不!
——他这个样没有主,还能活到今天吗?不知道有多少坑多少沟把他吞了!我这个样没有主还能活到今天吗?不知道有多少雷多少电把我劈了!你问问我们村里每一人,要是没有主,我们还要遭多少罪。刚才在村里我向你讨教,你不是提到鲁迅吗?我是个乡下人,可我也喜欢看书看鲁迅的书。要是没有主,我们不都是孤魂野鬼的祥林嫂、闰土、阿Q吗?!孔老师我讲一句公道话你不要听了不高兴,我看要不是主的奇妙安排,你……你也要变成孔乙己!
:(大惊失色)啊——……我的意思不过是,我们自己做个好人,不斗人,不打人,就是了。这儿山青水秀,你们山里人天生纯朴,不一定要那么危险地靠信主”——
——只有靠信主!孔老师你应该知道啊!中国山青水秀民风纯朴的地方多了!可现在外面有多少农民造反队啊!(他手指着雁荡山左侧方向)我丈人家在大山那一边,今年过年,那个村子的农民造反队追到我们这儿找躲在这儿的人,说不让这人活着过年!外面参加武斗的许多人原来也不是坏人啊,他们斗人打人还以为在做天大的好事正义事呢!你看看那个姓滕的……
:(无言以答地叹息着)唉唉,人哪人哪!
薜:今天那么多人到我们村聚会,那是神的约柜到我们村的大福份啊!我们非得办好这事不可。
阿婆:我们是人,人最要紧的是跟从主。主要是叫我们暂停聚会,会挡住我们的路。现在,有些路还没走过,我们要再走一走看一看,像老牧师讲的,尽人事听天命
薛:我们一定得聚会!
壬水伯:老姐妹讲得对,现在我们还不能停下。
薛云:下面村的弟兄姐妹快要来了!
阿婆:壬水弟兄,我看两边一起准备吧——山雁赶快到下村去,让他们一村一村通知下去,让大家等一等,晚两个时辰上来。
(山雁看到壬水伯点着头,便立即飞身向左侧奔去。)
阿婆:其他弟兄姐妹们赶快分头找一找,看看天黑公社人走了,哪儿可以聚会的,要能临时可以挡风遮雨的。
薛云、阿磕:(异口同声)好好,我们这就去……
壬水伯:过一个时辰再到这儿碰头。现在都赶快去吧。
(众人急急向村子走去。舞台上只留下了阿婆和若有所思的孔丙辰。)
孔:阿婆,我冒昧问一句……
阿婆:老师,你别转圈,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孔:是啊是啊。阿婆,你上过几年学?
阿婆:(微笑起来)没有,孔老师,我们乡下人连吃饭都困难,哪有力量上学?
孔:那你怎么……顺口背出那么多圣经的话?我好赖是教历史的,知道圣经可是部深奥的书噢。
阿婆:老师,没上过学能背圣经的农民,可不是我一个。这两年圣经被公社没收了,可是能背圣经的人多去了,在山里不是稀罕事。
:(目瞪口呆的)简直没法相信。
阿婆:这山里的事,住长你就明白了。现在,你去我家休息一下,等我们的事安排好了,就让山雁带你去山里一个地方躲一躲。
孔: 好的。那我先去,阿婆你家的钥匙……
阿婆:(不禁微笑了起来)村子里家家的门从来不用锁的,你去吧。
孔:哦,我去我去。
(孔丙辰下,音乐虔诚深邃地响起——贝多芬《庄严弥撒》第三乐章《信经》[8]

我信唯一的神,全能的父,
……
我信唯一的主耶稣基督。
……
我信圣灵,
……
我信唯一信而公的教会。
……

  阿婆缓缓跪在地上,深深祷告着。灯光渐暗,幕徐徐合上,但音乐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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