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寻踪
2011年9月25日
作者:瞿光辉
大约四十年前,我在一所中学任教,每周带学生上雪山(现名景山)园林义务劳动一次,那儿的一个山头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花岗岩十字架,劳动之余我爱到那儿盘桓一番。十字架周围还有好几具水泥砌成的石棺,墓门上刻着中外文名字、生卒年月、国籍等,记得其中有来自罗马尼亚的,当时我写了一篇习作《墓地默想》,原稿全文如下:
我曾与三个女孩子到过郊外的一座高山的山顶上,俯瞰那里夏天的山野,它的不少斜度不大的山坡像绿色的柔和的海波一起一伏。山侧路畔疏落地这儿一丛那儿一株翠绿的塔形的柏树,衬以高远的蓝天,使人觉得好像是在高加索或克里米亚的什么地方旅行。那不远的山头上的大理石十字架使这儿平添了异国的情调。人们看到它或多或少要动到那儿盘桓一番的念头。
那是一片修女墓地,它是那样空旷,那样的静穆。高高耸立着的十字架上铭刻着拉丁文,想必是什么经文吧。它的东南方各平列着几具长方形的石棺,颜色剥落,过半倾圮,它们也已度过了将近三十个春秋了。但墓门上刻着的姓氏、国籍、生卒年月还依稀可辨。
这儿安息着的是一个罗马尼亚女郎,也许有人辜负了她一片纯真的恋情,刺透了她的心,使她看破红尘,感到人情浅薄,韶华易逝,找不到灵魂的归宿,所以皈依了基督,才飘洋过海,到异域的穷乡僻壤终其一生吧。
秋夜,当流萤在她墓畔明灭,你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她弥留时无限的哀怨吧。
长眠在这儿的法国姑娘,也许就是那个从小父母双亡,备尝人世的酸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心。不幸,她的未婚夫在与其结婚的前一天在河中沐浴失足溺亡,致使她伤感终生:“何处能寻这般良友,同尝一切苦与愁?”于是她弃绝了尘世的一切欢乐。后来,这个可怜的姑娘为那些贫苦无告的人做一点好事,希望以洁净之身在天上能寻回另一半心儿,终于将白骨遗在了异国的荒山野岭上了吧。
那朵白色的野蔷薇开上了她的墓碑,也许是要安慰她那颗寂寞的灵魂!
我一边回顾,一边踯躅。孩子们采摘红色的野果去了。风在原上吹着,草叶轻微的窸窣声使山野更加寂静了,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辽远年代的礼拜的钟声从那古老的教堂上飘了过来……
这儿的几个哀伤的情事只是我的想象,“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世事沧桑,风云变幻,不久中华大地上爆发了震惊世界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连荒山上的十字架也被砸烂了,周围的洋人坟墓也大多铲平了。我每次上山路过那儿,总想寻回当年的踪影;总想寻回这些不远万里,最后葬身在异国的荒山野岭上的善男信女的最后归宿地。每逢与此山有过接触的耄耋老者,我便向他们打听,他们总是茫然不知。最后我向一位早年住在山上、现今暇时仍然上山拾荒的老人探询,他说有此墓地,但不知确切在何处。有一次我与他正好相遇在当年墓地的附近,我指着周围又与他谈起,他突然记起,说有个什么墓地,他带我走向山背,只走十多步就看到了几座荒塚,而且已经被盗一空了。
墓草萋萋。墓五座一字排列,从右至左,一三五墓已洞开,二、四座尚有墓门,上下分别有法文、中文。第二座墓门上的中文是:“创办浙江省永嘉县董若望医院院长法籍仁爱会修女类思之墓一九○八年来华一九三一年去世享年七十有七岁。”第四座则是:“浙江省永嘉县董若望医院英籍仁爱会修女玛利之墓一八九九年来华一九三六年去世享年六十有九岁。”
从这些墓志上,我们可以了解到当年来温的仁爱修女会属辣匝禄会。该会由法国人味增爵(St.Vicentede
Paul,1581-1660)创立,除传教外,还大力从事慈善事业。温州过去教会办的增爵小学(曾为温州师专校址)的校名显然是为了纪念他的。类思是董若望医院(温州第三人民医院的前身)院长;玛利则是该院修女,亦即医务工作者。
基督教(天主教)来温固然首先是为了传教,但同时带来了西方的人道主义,带来了天文学、兵工学、数学和地理学等不少欧洲当时先进的科学知识,其开办西式学校、医院,传播西医西药,对温州社会的近代化是有一定影响的。现今的北京城寸土寸金,尚且在阜成门外北京行政学院留有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的墓园,列为文保单位。我们景山上的西方修女墓地的残迹是否应该稍加整理保护,为我市中西文化交流历史上留下一点实物痕迹?我想是应该的。
來源:溫州日報:http://wzdaily.66wz.com/wzdsb/html/2011-09/25/content_109775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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