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片提供/ 林治平
編按:本文乃林治平教授為舍禾先生即將出版的新書《溫州基督教歷史》寫的序言,在此全文刊登於《宇宙光》3月號雜誌,以饗讀者。
我從來沒去過溫州,但是溫州這個名字對我一點也不陌生。尤其是最近幾年,「溫州」這兩個字,更是常常在我眼前耳畔閃動轟響,想不注意它都不行。
對溫州人的第一印象
↑宣教士鏡頭下的溫州城內街道老照片。
對溫州的第一次印象,大概是快三十年前的巴黎之旅。那一次我應巴黎華人教會之邀,在那兒舉行一連串特別聚會,行程排得相當緊湊。就在那些聚會中,我認識了好幾位溫州人,他們都是非常熱心、渴慕上帝話語的基督徒。那時我就發現,只要有兩、三個溫州人在一起,他們就一定會用別人很難聽得懂的溫州話,興高采烈、比手劃腳地大聲彼此溝通。
令我好奇的是,當時我在巴黎碰到的溫州人,十個有九個半幾乎都是做皮件生意的人。後來我才知道,溫州人精明能幹,在商貿場上折衝交易,彈無虛發,早有「中國的猶太人」封號。我跟這些溫州人認識之後,充分體會經驗到溫州人積極主動、抓住機會絕不放過的精神。在那不到十天的逗留期間,除了每次講座他們必然成群結隊蒞臨參加以外,他們也毫不客氣地算準我的空檔時間,抓住我跟著他們挨家探訪,進出不同的醫院,為病人禱告祝福。老實說,那幾天的忙累是我一直難以忘懷的回憶,不過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一群忙得不得了的溫州生意人,從哪兒抽出時間來,拉著我四處奔走,分享福音、為人祈禱?這是我對溫州人的第一印象。
中國的耶路撒冷
等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中國大陸緊閉的鐵幕逐漸對外開放以後,海外人士才驚訝不置地發現,過去數十年來,飽受壓制迫害、以為已經消失不見的基督教,卻依然深埋地下、生機勃勃地蓄勢待發。除了官方公開認可的三自教會以外,所謂的地下教會、家庭教會,更如雨後春筍,發展尤為驚人。
海峽兩岸開放初期,河南的家教會發展曾吸引各界人士的注意;但沒多久,溫州基督教的發展很快就超越河南,成為海內外各界人士關懷注意的目標。不到幾年時間,溫州皈信基督教的人數飛躍增加成長,境內教堂快速增建矗立,海外溫州移民也熱心參與各地教會宣教工作,建立了不少溫州教會,很快便使溫州冠上「中國安提阿」或「中國的耶路撒冷」的美名。
在這種情形下,作為一個教會歷史發展的研究人員,溫州這兩個字,自然而然就常在我眼前耳邊跳躍迴響。雖然如此,我對溫州仍然只是心嚮往之,至於對溫州的了解,卻仍是一片空白。最近幾年,雖曾多次安排前往溫州拜訪分享,但因種種原因,都一直沒法順利成行,深覺遺憾虧欠。
一本了解溫州與基督教關係的好書
最近輾轉接獲舍禾先生新著《溫州教會歷史──深度直擊中國的耶路撒冷》一書手稿,全書八百餘頁,從元朝也里可溫進入溫州開始,將溫州教會史分為古代教會史、近代教會史、現代教會史幾個不同階段,配合溫州文化社會的發展,將溫州教會史與溫州社會文化發展史緊密連結,在教會史的研究方法上,的確是一大創舉。因為過去中國教會史的研究者,往往會忽略文化社會的影響力;而研究中國文化社會史的學者,也往往不自知地忽略基督教在文化社會中的影響力,形成所謂「中國教會歷史去社會化,中國歷史去教會化」的偏差,使得中國教會史及中國文化社會史的真相都有隱晦不明之處。這本書的作者小心翼翼、廣搜基督教及溫州地區相關社會文化資料,仔細加以排比分析,尤其對不同教派、不同宣教士個人生命背景,措意尤深,精準掌握其特質特性,加以論述。對宣教士的宣教對象──溫州人,作者也花了相當多的精力時間,收集了許多檔案資料,務求精準掌握每一次宣教過程中,彼此相遇相碰的真實經驗。經過這樣仔細地爬梳整理、形諸論述,讀者在捧讀之際,會親切地感受到一股溫煦的人味人趣,浮上心頭,讓人不由自主地一口氣就把這本厚厚的書讀完了。
溫州──中國的耶路撒冷 (下)
◎文‧照片提供/ 林治平
「進得去」與「出得來」
↑蘇慧廉全家福,
大約攝於1900年返英述職之時。
↑偕我會傳教士蘇慧廉,
攝於溫州山區宣教途中。
↑蘇慧廉效法使徒保羅,
「和猶太人在一起就作猶太人,和希臘人在一起就作希臘人」,到了中國,就穿中國服裝、作中國人。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從這本書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作者本人亦係出身於基督教世家的溫州人,對基督信仰不僅有客觀的理性認知,也有主觀的生命經驗。因此,本書作者對宣教士所欲傳講的生命信仰,自然易於同理接受;同時,作為一個精通溫州話的溫州人,自然也更易於了解溫州人對宣教士所宣講的福音內容,或迎或拒的主要理由了。
筆者在過去四十多年的時光中,有幸涉獵中國基督教史的研究工作,越來越覺得過去許多有關中國教會史的研究,要不然純粹站在飽受西方文化社會影響的基督教傳統神學立場,立論書寫,動輒以華人迷信落後、甚至野蠻無知,強要華人改變,接受基督教信仰;要不然就是站在純粹中國傳統文化社會的角度,對基督教信仰視為洋教侵略,力加排斥拒絕。難怪研究中國官紳反教問題的權威學者呂實強教授要說:「基督教和中國文化吵架吵了一百多年,卻從來沒有真正見過一次面。」在這種情形下,難怪有些人極力主張中國教會史的研究者要「出得來」──站在基督教的外面,客觀冷靜地觀察,才能掌握教會史的歷史真相。
但是基督教信仰強調的是一股生命內在的改變能力,宣教工作更是如此。一味主張「出得來」,堅持必須站在基督教的外面,去了解基督教的宣教工作,或堅持站在華人文化社會的外面,去了解基督教在華人文化社會中的宣教工作,兩者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事實是,必須先有「進得去」的生命經驗,才能了解宣教士前仆後繼、犧牲奉獻、視死如歸的真正原因。一個教會歷史的研究者如果不能先具有「進得去」的能力──進入基督教的內層核心價值、進入中國傳統文化社會的核心價值──又如何侈談什麼「出得來」呢?本書作者就是一位兼具「進得去」與「出得來」雙重能力的人,因為「進得去」,他能游走於基督教信仰與溫州文化社會變遷的核心價值之中,找到相互同理、彼此接受了解的關鍵;從這個基礎上,他才能「出得來」,把基督教與溫州文化社會間糾纏難解的歷史迷團,一一解清。這是這本書之所以成功、最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
上帝寫的溫州歷史
最近三、四年來,坊間連續出版了好幾本有關溫州教會史的新書,首先是2011年寧波出版社出版,由張永蘇、李新德翻譯的《晚清溫州紀事》,這本書是譯自「偕我會」(後更名為「循道公會」)1883年進入溫州的宣教士、有名的漢學家蘇慧廉(W.E. Soothill),在1907年出版的《A Mission in China》一書;然後是曾任記者的溫州基督徒家族出身的沈迦,上山下海、跑遍中外相關各地,訪談查閱各種文件資料寫成的《尋找‧蘇慧廉》一書,2013年由北京新星出版社出版;最新的一本則是由研究內地會史宣教行傳的前輩黃錫培,在2014年9月由海外基督使團及香港中國信徒佈道會所出版的《昔我往矣──內地會赴溫州宣教士行傳》,黃先生多年沉浸內地會出版的《億萬華民》(China's Millions),研究專題也集中在內地會宣教士行傳。
有了這幾本圖文並茂、考證詳確、充滿人趣人味的著作,使我這個從未到過溫州的人,對溫州忽然覺得又熟悉又親切,對上帝在溫州的行事作為,更加驚訝讚歎。誠如《溫州教會歷史》書中所記,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溫州,幾乎被政府政策設定成為「無宗教實驗區」,並於1959年宣布,溫州業已成功地成為全國第一個無宗教區。但是1960年,第一間家庭教會也在一片不可能的情況中,悄然成立。儘管大躍進、文化大革命期間,教會面對各方壓力逼迫,使得檯面上看得見的基督教會,幾乎完全滅絕停擺,然而上帝卻在短短期間,使溫州成為中國的耶路撒冷,這樣的演變結果是完全無法用理性思考去解釋的。時至今日,溫州教會所遭遇的內外危機,從表層現象觀察,依然問題重重、困難橫亙,然而「歷史」(History)就是「祂的故事」(His story),就讓我們把溫州交在上帝的手中吧!上帝寫的溫州歷史,是不會錯的。
寫到這兒,我真想早點去溫州,到那兒仔細拜訪一下上帝所做與即將要做的奇妙工作。(全文完)
註:本文刊登於舍禾先生的新書《溫州基督教歷史》序言
来源:宇宙光北美电子报 http://www.cosmiccare.org/Book/2015magPre/201503-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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