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卑服事,馨香永存:追憶鄭經傑教師(1909-1999)
在浙江溫州樂清的沃土上,瑞里這片樸實的土地孕育了一位信仰的先鋒——鄭經傑先生。他如同一棵深深扎根的古樹,在基督教內地會溫州教區默默耕耘,以其高尚的德行和對信仰的赤誠,贏得了教內外的廣泛尊敬。教友們親切地尊稱他為「鄭先生」,而在淳樸的鄉里間,因其長者的身份,更被親暱地喚作「阿太」或「老太」,這些稱謂都飽含著一份敬愛與親近。
一、命運多舛的童年:孤兒的堅韌底色
鄭先生出身於瑞里鄭氏家族的「小三房」,雖家道中落,卻也曾是書香門第,族中不乏懸壺濟世的良醫與濟世救人的藥劑師。其族叔鄭雨農公,更曾捐贈良田,澤被鄉梓。然而,先生的父親鄭九錫,娶萬家村一女子為妻,后妻子早逝,續聘磐石后母。九錫這位清朝的太學生,經商失利,黯然離世,留下年幼的經傑,早早品嚐了孤兒的辛酸,另一兄弟亦不幸走失。
在白象萬家村外祖母家寄養的童年,鄭先生曾是牧牛的孩童。他日後回憶起一段往事,彷彿冥冥之中自有看顧:「有一次放牛,自己竟然睡著了,突然似乎聽到有人高喊,『牛吃稻了』……他猛然驚醒,牛正開始啃食稻田,他趕緊將牛牽回。四顧茫然,並未發現人影,至今思之,仍覺稀罕!」孩提時代的艱辛,如同未經雕琢的璞玉,在磨礪中漸漸顯露出其堅韌的底色。
少年時,在故鄉溪炕山砍柴,弱小的他曾受村人欺凌,一記耳光扇落,帽子也隨之飛遠,他竟當場昏厥。然而,當被問及施暴者時,他卻選擇了沉默,那份幼小的心靈已懂得為後人著想,不願因此結下怨仇。也曾有人惡語相向,威脅要將他殺害拋屍荒野,令人唏噓的是,多年後,那位出言不遜之人竟在日軍侵華時,應驗般地死於其所指的那座山崗之上,這樁往事,先生每每提及,總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感嘆。困境中,他也曾感受過人性的溫暖,偶爾去磐石山砍柴,他會將僅有的餅食與他人分享,東村的鄭焦黃也曾伸出援手,幫他捆紮柴火,點滴善意,溫暖著他孤寂的童年。
二、蒙恩與蒙召:生命轉向的奇異之光
1928年,十九歲的鄭先生,身染重病,數月臥床不起,身體日漸衰弱,食不下嚥,夜不能寐,百般不適。遍尋名醫,從家族長輩到英國遠道而來教會白累得醫院的西醫施德福(T.A.Stedeford),九位醫生診治,藥石罔效。他的嬸母為他四處求神拜佛,家禽也成了祭祀的犧牲,甚至長年住在磐石西門宮和城隍殿,將他的名字許願給偶像。就在他徬徨無助之際,萬家外祖母的一句看似隨意的話語,卻如一道光芒,照亮了他生命的幽暗:「瑞里人,你去吃耶穌。」(當時鄉人稱信基督教為信「番人教」)。
懷著一絲好奇與期盼,他踏入了英國傳教士在溫州建立起來的循道公會磐石禮拜堂,聆聽來自磐石張來華之父(原沈嶴人)的證道。那天,傳道者講解馬太福音六章二十六至三十二節,關於飛鳥不種不收,天父尚且養活的比喻,深深觸動了他疲憊的心靈。奇妙的是,信主之後,先生的身體竟一天天好轉,開始進食,體力逐漸恢復,不到兩週,他便能重返沈嶴山砍柴,並挑著沉重的松枝下山。這份重生的力量,彷彿是上帝親手栽種在他生命中的一棵希望之樹。
蒙恩後的鄭先生,曾兩次經瑞里房族的林岩來(林育咸的父親)介紹,前往溫州望江路附近的一家餐館做廚師幫手。然而,寄人籬下的生活並非一帆風順,他曾因店主的毆打而頭皮腫脹。幸得岩來再次相助,轉到另一戶人家。一次,他嫌端洗臉水下樓麻煩,竟將污水直接從窗外沿著屋簷傾倒,不料瓦片漏水,滴到樓下客人身上,因此被辭退。回憶起這段往事,先生總是莞爾一笑,彷彿在講述一個略帶憨氣的年輕人。即使在餐館做工,他仍堅守信仰,拒絕點燃祭拜地方神祇的「三官燈」和「佛燈」,這些都被岩來代勞。
三、忠心侍奉:在卑微中綻放光芒
二十二歲那年,鄭先生毅然決然地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上帝。他曾在溫州內地會接受短期的培訓。據說,白象教會的楊宏康先生慧眼識英,有意提攜他,並將他引薦給溫州內地會總會。先生受溫州內地會差遣,於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八年間,在永嘉場三甲教會駐堂牧養。一九三九年,他被調往永嘉黃田堂,開始了他數十載忠心耿耿的服事生涯。
1. 烏牛埭頭的牧養歲月(1940-1945)
一九四〇年至一九四五年,鄭先生在永嘉烏牛教會(埭頭堂)牧會。茗山山腳印社村有一位名叫吳發祥的惡霸,為非作歹,欺壓善良,敲詐勒索,迫害基督徒,是鄉里間人人畏懼的禍害。然而,罪惡滔天的吳發祥卻身患重病,臥床不起,身體日漸消瘦,無法進食。在生命的盡頭,他幡然悔悟,信靠了主耶穌。鄭先生得知後,親自前往探望,為他禱告,並鼓勵他前往溫州白累德醫院就醫,溫言安慰道:「伯伯,我幫你介紹去溫州看病,有一位英國人施德福先生,在溫州創辦了一個醫院,你雖然沒錢看病,但你儘管放心過去,教會會給你想辦法。」
次日,先生親自陪同吳發祥前往溫州花園巷教堂,溫州内地會總會的王春亭牧師引導他到倉河巷教堂聆聽奮興會。奇妙的是,吳發祥竟蒙神醫治,禱告後當晚便覺飢餓,向教會的人要飯吃,不再需要醫生的診治。此後,吳發祥以賣毛巾為生,足跡遍及各處,傳揚福音,為病人禱告,終其一生愛主服事人,成為一個生命被徹底翻轉的見證。
在烏牛牧會期間,曾發生過一件令人動容的事。一個主日,先生年幼的長子永生還不到三歲便發起高燒,而先生卻需要前往山區羅溪證道。從埭頭到羅溪,需要翻越崇山峻嶺。當他抵達嶺下時,看見路旁有一塊岩石,便跪下為愛子懇切祈禱。散會後回到家中,孩子的燒竟已退去。此後,每次前往羅溪,凡途經那塊岩石,他都會虔誠地跪下禱告。當地教會的人們便將這塊岩石稱為「禱告岩」,見證了先生那份深沉的父愛和堅定的信心。
2. 永強滄河的十一載春秋(1945-1955)
一九四五年至一九五五年,鄭先生轉往永嘉場滄河堂牧會。按照溫州內地會總會的慣例,教牧人員一般三年調任一次,但由於滄河教會信徒的懇切挽留,先生破例在滄河教會連續服事了十一年之久。他的次子永強、三子永嘉和小女兒蓮珠都出生在滄河。然而,人生跌宕起伏,他的一個兒子永光,大約在一歲半時便不幸夭折,留下了無盡的傷痛。
或許是因為當時生活條件的限制,先生和師母都不太注重孩子們的生日,以至於幾個孩子的出生年月都記不清,戶口本上的記錄也是後來隨意填寫上去的,這也反映了那個時代的艱辛與不易。
長女珠蓮嫁給了五溪沙的范良義。范家在五溪沙家境貧困,范父曾忐忑地詢問先生是否願意將女兒嫁給他的兒子。先生心想:「我的女兒不嫁給他,誰還會嫁給他呢?」第二週,良義的父親便帶著幾條鯽魚作為定親的聘禮前來,一樁婚事便在如此樸實的氛圍中促成了。
先生的后母(稱呼阿嬸)曾住在滄河堂,在滄河期間不慎摔倒,腳部受傷,一九四九年後,她帶著長孫永生回到了瑞里,每晚睡前都會帶他一同禱告,將信仰的種子播撒在年幼的心田。在滄河任職期間,先生與眾信徒一同復辦了永生小學,為培養信徒的後代盡心盡力。長子永生也曾在永生小學就讀。
永強教會的陳慶明先生在他的回憶錄中多次提及鄭先生的事蹟,他寫道:「鄭教師一九四五年調來滄河教會駐堂以後,他的牧養工作十分做好,他早出晚歸,巡迴看望信徒,那裡有急需的呼聲,總不推卻答應前去,很體貼地為之禱告,排難解憂,使信徒得到安慰。同時,照著教會的安排,收留軟弱的人(有病或被鬼附的),同心恆切禱告、直到得著平安。」
滄河教會有一位名叫美鳳的姊妹,被鬼附身,鬼攻擊時,她自己是有知覺的,她會用手指指向自己身上像老鼠一樣滑動的腫塊,甚至連衣袖都會自動捲起來,她自己無法穿衣服,只有鄭師母幫她才能穿上。每當腫塊出現,鄭師母就奉耶穌的名捏住它,腫塊便立刻消失。先生和師母為她恆切禱告,這位姊妹後來完全得到了主的釋放,多次回到白象看望先生和師母,感恩之情溢於言表。
陳先生還提到:「鄭教師教外也有好名聲,他穿上長衫,出去巡迴看望時,不論教內教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尊重他,甚至說:『鄭先生來了,鄭先生來了』,傳福音講『外教道理』很有恩賜。因此,傳道人被人尊重,主的名就被人尊大了,信者日益增多,教會大大的興旺。」
教會的弟兄姊妹因著先生的殷勤忠心和謙卑服事,曾向溫州總會提出強烈要求,希望他能繼續留在滄河,不要調任。在「教師三年調任」的規定下,總會最終無條件地答應了滄河教會這個破例的要求,先生竟在滄河一連服事了十一年之久,足見其在信徒心中受到的愛戴和影響力。
陳先生回憶,在一九四九年時,教會曾有一段時間停止聚會,鄭先生便藉此機會進行了一次聖餐的整理,以潔淨團體,使之蒙主喜悅。他挨家挨戶、逐一拜訪信徒,進行勸勉、督促,遇到困難時,便與大家一同禱告,互相鼓勵、提醒、警戒,發動全教會進行了一次全面的調查整理。經過一年多的緊張工作,靠著主的恩典,終於完成了「整理聖餐桌子」這項神聖的工作。整理過後,聚會恢復,第一次舉行聖餐的那日,充滿了莊嚴和感恩,這確實是一件若無神的同在,便不可能完成的聖工。
先生常常為教會流淚禱告。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六年,發生了一件令鄭教師痛心疾首的事,就是塘下教會在某人的帶領下,全部脫離了與滄河教會的聯繫,自立「基督徒聚會處」(地方教會),為此,他傷心流淚地向上帝懇切祈禱。
四、下放農村:信仰在逆境中更加堅韌
大約在一九五六年,中國國內形勢趨於緊張,鄭先生一家不得不遷回樂清。他們從滄河搭乘信徒的船隻,沿著甌江返回故鄉,那年正逢大旱,河道乾涸,行船異常艱難。
大約在一九五七年,先生被集中到溫州應道觀巷的浙江省委黨校溫州分校學習三個月,進行思想改造,直到那年聖誕節才得以回家。期間,有人安排他觀看電影,但他堅決拒絕。
先生以驚人的毅力堅忍到底。一九五八年,政府政策形勢逆轉,先生於當年下半年被迫回鄉。在政府組織的一次針對基督教教師和教牧人員的「洗腦」學習中,他被集中到柳市半洋「學習」。前窯教會的趙包昌伯(趙雷鳴的祖父)堅固了先生的信仰,對他說:「鄭先生啊,你要站穩腳跟,你若否認信仰,我會告你。」這句話如同磐石般,穩固了先生在信仰道路上的決心。
一九五八年後,公社食堂解散,民眾面臨嚴重的糧食短缺,大饑荒降臨,高嶴、山前等地每天都有人餓死。在這艱難的年代,先生同樣經歷了最困苦的時期,他有時會去永嘉的山上撿拾番薯,以供養家人。他的三兒子回憶說,父親有時撿到的竟然只是一些番薯根,但他從不拿別人完整的番薯,那份正直令人肅然起敬。為了充飢,他們甚至將穀殼炒熟磨成粉,放在稀粥裡食用,可見當時生活的艱難。
先生做事誠實無私。一九六〇年代,他多年在本村生產隊的蔬菜隊勞動。長子永生回憶說,先生將賣出的每一份菜錢都仔細地打成包,賬目清清楚楚,晚上交賬時,逐一交代,沒有絲毫的私利。
即使在信仰不自由的六〇年代,先生仍然堅持帶領教會的聚會,晚上偷偷地前往沈嶴、潘洋以及白象附近各地,長達十多年,那份對信仰的忠誠如同夜空中不滅的星光。
先生的生活極其簡樸。他偶爾會幫人做廚師,藉此機會主持信徒的婚禮。有一次,磐石禮拜堂張來華的兒子娶親,邀請先生做婚禮禱告,先生衣著樸素,張的一位兄弟竟認不出他,以為是乞丐,便想打發他離開。家人知道後趕緊阻止,並告知那是「鄭先生啊……」,那位兄弟情急之下,撲通跪下以示道歉。
國內政治局勢風起雲湧,複雜多變,政治運動席捲全國。一九六六年,中共中央號召群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破四舊」的浪潮席捲而來,「七二三佈告」更是加劇了宗教的壓制。起初,由於在村里輩份高,受人尊敬,先生並未受到直接的批鬥。然而,大約在一九六七至一九六八年,有人舉報說他沒有被鬥。先生被公社工作組叫去,關押在本村的學堂,他被強迫跪在倒地的橫凳邊上,遭受了一個月的監禁,期間還曾被工作組的人毆打。有一次,因為學堂蚊子多,他好心用燒稻草來驅蚊,沒想到那坑裡的蚊子特別多,經煙一烤,蚊子一擁而上,那一夜,被關押的人員都被蚊子咬得很慘,先生因此被人埋怨。
在脅迫和壓力之下,許多商人、地主、信佛念經的人紛紛否認了自己的信仰。關押的人員越來越少,工作組試圖動搖先生:「你先承認(自己不信耶穌),回家後你再信。」先生卻堅決拒絕,他對工作組的人說:「一個人明明有一個阿爸的,卻偏偏說自己沒有阿爸,我明明有一個上帝的,卻要我否認上帝。」由於絕食抗議,他的身體不堪重負,醫院的錢醫生(白石人)對工作組的人說:「人承受不住了」,他們才同意將他用竹椅抬回家。
一九七二年三月,對於經歷了風雨飄搖的温州地區教會而言,無疑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時刻。在那個特殊的歷史背景下,這位年逾花甲的長者肩負著樂清教會的期盼,參加全地區小議會。樂清縣的代表赫然在列:鄭先生和鄒道初先生,以及後輩余督兵先生、胡包才弟兄等共同見證了那份在壓抑中依然不曾磨滅的信仰星火。一份看似簡單的名單,實則蘊含著當時教會的艱難處境與信徒們的堅韌意志。平陽、瑞安、樂清、永嘉、洞頭、玉環、泰順,以及溫州郊區,各地的教會代表如同散落在各處的星辰,努力匯聚微弱的光芒,試圖在黑暗中尋找方向。
先生的同工,內地會高建國牧師,以飽含敬意的筆觸描摹道:「憶昔『解放初期』,教會同工茹苦含辛,薪俸微薄,僅以人口計糧,數十斤米糧難以支撐家計,然鄭先生卻甘之如飴,矢志不渝,竭盡所能,忠心耕耘於主的園圃。及至『四人幫』橫行,左禍殃及教會,同工多感困頓,先生卻如磐石般堅定,不曾稍減事主熱忱,兢兢業業,終其一生,成就了一位蒙神悅納的忠僕典範。數十載寒暑易節,先生始終如一,其德行之馨香,事工之卓著,勤勉之身影,皆為我輩楷模,堪稱忠信良善之神僕,必將榮膺主所賜予那公義的冠冕。」字字句句,皆是對鄭先生一生品格與事奉的至高褒揚。
六、靈性之光:點滴之間見證信仰之醇厚
先生的靈性之美,如幽谷之蘭,在細微之處散發著恆久的馨香。家庭禮拜,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風景。每當後輩子孫歸家,溫馨的家常話後,便是那熟悉的旋律響起:「救主,救主,請聽我禱告……」他總是親自領唱,隨後,莊嚴的禱告便拉開帷幕,無論老幼,皆虔誠跪地。那略顯冗長的禱告,偶爾會讓年幼的孫輩在靜謐中睡去,幸有長孫女玲玲悄然喚醒,而先生總會以慈祥的笑容給予他們讚許。
書桌前,常常可見先生潛心研讀聖經的身影,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他的領悟與反思。他也常喚長孫誦讀經文,一次讀到以弗所書,年少的孫兒雖能誦讀,卻覺篇幅稍長,先生卻不住頷首,示意繼續,那份對神話語的渴慕與珍視,可見一斑。
先生對聖經的珍愛,更體現在他對教會公用破損聖經的修繕上。他親手將那些殘破的書頁收集起來,用布和硬紙板重新製作封面,一針一線地手工裝訂。時至今日,烏牛印嶼教會仍珍藏著先生當年裝訂的聖經,年長的信徒指著那些古舊的書卷,依然會動情地說:「這是鄭先生裝訂起來的。」
禱告,已然融入先生的生命血脈,成為他與上帝之間的對話。凡是拜訪他的人,無不沐浴在他的禱告之後離去。
一九八六年前後,白象教會經歷因爲“三自愛國會”的復出,教會對加入與否,產生嚴重的分歧,最終導致劇烈的痛苦分離。他受到一份言辭激烈的匿名信件的抨擊。他在神的面前痛哭流涕,那份對教會的深切關懷令人動容。
八十年代初,白象教堂正剛剛開始從公社手中收回教產,教會內部立即因是否加入「三自委員會」產生嚴重衝突。一方認為加入「三自會」只是權宜之計,對信仰並無實質妨礙,顯然是對當時政治形勢的評估不足,也混淆了三十年代永樂自治內地會的概念。另一方則將此視為原則問題,界限分明,堅決反對加入,甚至將加入與否提升到關乎得救的高度。白象教會的衝突造成一場聚會兩個傳道人同時講道的局面。最終導致教會分裂為「樓上」教會(家庭教會)和「樓下」(加入三自會)教會。白象教會的分裂,也成為樂清教會全面分離的導火索,最終造成樂清教會呈現兩個分支的局面。
先生在這一重大問題上,其立場的含糊以及不明確的表態,被一些人視為原則性的錯誤,因此受到了一些人的詆毀。在一九八六至一九八七年間,甚至有人謠傳他與宗教局的人以及和尚、尼姑、道士合影,這純粹是無中生有的誣陷。也有人因為他沒有公開反對教會向政府登記而質疑他的信仰。面對種種質疑,先生私下裡不斷反思自己的信仰,然後一字一句地寫下自己的信仰告白:「我信基督的生、死、復活、升天和再來。他始終堅持『因信稱義,賴恩得救』這一福音的核心真理。
晚年,他更是晝夜不停地禱告,無論清晨還是夜晚,總能聽到他那聲聲呼喚:「主啊……」有時,更是連續而急促的幾句:「主啊、主啊……」那份對主的全然倚靠,如同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
縱觀先生的一生,他始終沒有在官方或半官方的「三自會」正式謀職。儘管官方基督教似乎給予了他一個榮譽性的頭銜,但他從未出席過官方主導的任何一次會議,這無聲地表明了他內心的堅守。
八十至九十年代,年事已高的先生,每主日依然堅持坐在教堂前排禮拜,許多教友常常前來尋求他的代禱。柳西牧區或白象教會的教務,則逐漸移交給了議事會處理。晚年的他,在家中安享天倫,接待來訪的親朋好友,晝夜不停地禱告,將自己完全交託給他所信的主。
詩歌,是先生靈魂的低吟淺唱。他最喜愛的那首短歌,莫過於詩篇一一六篇十二節:「我拿什麼報答耶和華向我所賜的一切厚恩?」這簡潔的旋律,承載著他對上帝無盡恩典的感恩之情。
信仰的磐石,堅不可摧。先生堅決拒絕向村里的偶像殿或當地民間宗教慶祝活動提供任何捐助,為此,家中的鐵鍋曾多次被強行拿走,但他始終不為所動,那份篤信不疑的勇氣令人敬佩。
先生的教誨,如春雨般潤物無聲。他的外孫定居馬德里的周文博回憶道:「只是記得外公從來不談論『人』的是非,常常用神的話語來教導我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不斷重複勸誡我們不要濫交朋友的那句經文。所以我就沒什麼朋友了(笑)。」這看似玩笑的回憶,卻折射出先生以神的話語引導後代的良苦用心。
先生的友誼,如同陳年的佳釀,醇厚而真摯。方定富公與他同住在白象堂,兩人數十年如一日,情誼深厚,相敬如賓。方公性格直爽,卻從未對先生說過一句重話,總是恭敬地稱呼他「鄭先生……」。
白象的倪慶齡醫生與先生保持著良好的情誼,倪醫生特別照顧先生,常常親自用珍珠粉燉豬心湯給他安神。「文革」期間,本村的鄭加資擔任村大隊長,對先生一家多有照拂。鄭益夏對先生更是敬愛有加,先生去世後,他獨自一人站在先生的遺體前脫帽鞠躬默哀,並感慨地說:「啊公這個人這樣好,只是他是信耶穌的,不然我會把他塑一尊像起來給人來拜。」這份來自教外人士的敬重,是對先生為人最好的褒獎。
先生在教外享有極佳的聲譽。村里流傳著他「走路看到有田路漏水,便脫下長衫,將田埂的洞堵住」的善行。還有人說,他偶遇有人去他的菜園摘瓜,先生視而不見,以免那人尷尬,只是自言自語地說:「瓜怎麼還沒熟,過幾天就會熟了。」村民們不知從何得知此事,但都傳頌著「阿太人好兮好,信道理的就要像阿太這樣的信,才是真的信道理。」這樸實的言語,道出了鄉親們對他品德的由衷敬佩。
七、安息主懷:生命落幕的寧靜與榮耀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先生感到心頭不適,當家人詢問是否需要服藥或送往醫院時,他只是輕輕搖了搖手。那天中午,二房兒子的岳父東河黃公前來探望,黃公意識到先生年盡要到了,便在他的床前,按手在他的心頭,以詩篇十六篇的經文安慰他。
先生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挽留黃公一同午餐後再回去,黃公則先行一步。黃公對先生的長孫說:「外公多年沒有來這裡,你以為是隨便來的嗎?」那天下午,先生對師母和身邊的親人說:「外面看起來很亮很亮。」午後時分,在親人的陪伴和輕柔的詩歌聲中,二兒子抱著父親,先生安詳地離世。師母抽泣著說:「珠蓮(長女)阿爸,我們倆要分手了,我們倆人這一生,你沒說我什麼,我也沒說你什麼,我們再相會吧!」這樸實而深情的告別,道盡了他們數十載相濡以沫的深情厚誼。
幾天後,先生的身體依然柔軟,手關節甚至還能靈活轉動,這令所有人都感到驚奇。高建國牧師在他的追思禮拜上,以傳道書的智慧之語證道,許多村民前來聆聽。出殯那天,眾教會同心舉行安息禮拜,高懸的橫幅上寫著:「睡在基督襁褓裡的人有福了。」數千計的鄉親和來自各地的教友,包括白象「樓上」家庭教會的教友,以及衆多賓客前來送行,送殯的隊伍浩浩蕩蕩,前頭的已抵達山腳,後面的還在原地。令人欣慰的是,在他去世後,鄰居中有多位鄉親因著他的見證而信主,正應驗了經文所言:「無論是生是死,總叫基督在我身上照常顯大。」(腓立比書一章二十節)
小結
鄭經傑先生的一生,是蒙救贖、蒙保守、蒙引導、蒙扶持的一生,完全仰賴上帝浩瀚的恩典、無盡的慈愛和豐盛的祝福。正如使徒保羅所言:「我今日成了何等人,是蒙神的恩才成的,並且他所賜我的恩不是徒然的。」(哥林多前書十五章十節上)。上帝的恩典實在浩大,讓我們與鄭先生一同吟唱:「我拿什麼報答耶和華向我所賜的一切厚恩……」他的生命,如同馨香的蘭花,雖已凋零,卻將那份謙卑服事、篤信不疑的芬芳,永遠留在了人們的心間。
撰稿人:鄭樂國(鄭經傑先生二房孫),現任紐約皇后區大學點晨光教會(STARLIGHT CHURCH)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