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3日星期一

與羅馬教會蔣國林牧師會面

與羅馬教會蔣國林牧師會面

鄭樂國(Luke Zheng)
2025年10月1日

前晚,有幸在長島蔣信祥弟兄家,同者幾位牧者一起與來訪紐約的羅馬教會蔣國林牧師與師母會面,細聽他娓娓道來生命的見證。這並不是一場單純的敘舊,更是一次牧職歷程與信仰堅持的反思。

蔣牧師來自浙江永嘉烏牛馬道,早在1970年代便開始在溫州永嘉烏牛教會擔任講道同工。在那個充滿政治高壓與宗教壓制的年代,能持守講台、傳講基督,已是不易。但對他來說,更深的風浪還在後面。婚後,他三個年幼的孩子相繼離世,這樣的打擊幾乎摧毀一個家庭。他坦言,那時他並未放棄信仰,但已無法再講「平安之道」。這是誠實的掙扎——當「平安」所指的不再是現實生活中的完好無缺、健康、圓滿時,講台的信息該如何繼續?

教會中有許多人以約伯例子來安慰他,然而他心中冒出一句話:「約伯是約伯,我是我。」這句話,讓人聽了心酸,卻又極其真實。這不只是人的情緒反應,更是人面對苦難時的神學位置:我們不能用他人的經歷取代自己與神之間的掙扎。我認同他在哀怨與抗議中的信仰誠實,這種誠實甚至比「堅強」更接近真實的信仰經歷。這也讓我想到《詩篇》中許多哀歌,那不是不信的哀嘆,而是信心中帶淚的哀嘆。

神並沒有割斷與他的聖約關係,反而透過一位年長先生(溫州内地會鄭經傑先生)的探訪,用一首詩歌《求主操舵歌》安慰了他的心。鄭先生未多言,只是教他唱這首歌,然後默默禱告後離去,離去時臉上掛著淚水。蔣牧師說:「就這樣我受到了安慰。」這是屬靈陪伴的深層樣貌——無言的同在、詩歌的陪伴與禱告的臨在。這些,不是單靠心理諮商可以完成的,而是一種神學性的牧養行動。

在一次主日崇拜中,蔣牧師原本只想隱藏在教堂中一根大柱子後,不讓人發現自己。但那天偏偏輪到他講道。那一刻,他沒有預備講章,卻因感動分享了《路加福音》中關於「靈魂」的信息。這篇信息,彷彿就是他內心流出的血淚與信仰重建的開始。聚會後仍覺意猶未盡,他又在下午繼續講道。這是一次破碎中的講道,他的講台不是建立在完美的生活見證上,而是建立在「經歷苦難中的信實」。

後來(九十年代初),蔣牧師去了義大利羅馬,走上拓植之路,成為當地首位全時間的溫籍牧師。在一個沒有完善制度保障、經濟支持匱乏的環境中牧養,蔣牧師選擇的是「信心」的道路,這與早年內地會的傳統相仿。雖然羅馬的溫州教會給予少量津貼,但連基本生活都無法保障。他曾到某位同工家門前,本想開口談生活費,最終卻轉身離去,因為開口太難。但這樣的困苦,未讓他放棄呼召,他仍然堅守蒙召的初衷。

他坦言,侍奉的道路「坎坎坷坷、低窪不平、危機四伏」。但神沒有讓他孤單行走。顯然他也經歷過處在與「負責人」甚至「信徒」權力不平等的位置上。在一個不那麼尊重牧職在的文化中,許多人以金錢的多寡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這對於剛去羅馬時的傳道者而言。就必須考慮自己在物質主義的文化浪潮中自己的位置是什麼?!最無私的牧者,也很難不覺得他的待遇差或低正是教會對他不夠重視,沒有給予足夠的尊重。如果不是上帝有意留住一個人,呆在一個牧職上那個人會很痛苦。

在經歷一場大的服事壓力之後,他在夢中再次聽見《求主操舵歌》,彷彿天使的歌聲臨到他耳邊,讓他得著更新與堅固。有弟兄問那聲音是普通話還是溫州話?!不管是普通話還是溫州話,天使都懂,神的安慰,是以我們最能理解的方式臨到。

蔣牧師的故事提醒我,真正的牧職生活從來不是完全依靠制度或外在資源撐起來的,即使這些元素不可或缺,牧職生活是靠從神而來、穿越痛苦的呼召。教會今天若忽視牧者在靈性與實際生活上的雙重需要,若將探訪與陪伴簡化為心理輔導的轉介,那就失去了屬靈牧養的核心。探訪的本質,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帶著神的同在,進入他人的生命裡——就像耶穌道成肉身一樣,來到我們中間,與我們同哭同在,並最終引導我們與父相連。

蔣牧師的見證不只是個人的經歷,更反映出一個時代的教會圖像——從內地會傳承的「信心支持」模式,到文化大革命之後的信仰復興,再到海外教會拓植的不成熟與制度的空白。他在羅馬的經歷顯示出,一個健康的差會制度與教會支持系統,是牧職得以持續的基礎。假若當時羅馬堂會能及時建立清晰的牧職制度,確認呼召、提供支持,早期的牧者將不至孤軍奮戰。

這一切也提醒我們,教會的結構與制度,不只是行政安排,而是信仰實踐的載體。制度若無神學根基,只是空殼;神學若無制度承載,也難以長久。

如今,蔣牧師已經「恩退」,但如同大多數新教牧者,他的牧職身份是終身的。他有機會重返中國內地探訪當年參與建立的教會,卻目睹許多教會被迫合併,長者被迫停止聚會。這既是中國制度的悲哀,也是信仰社群流失的現實。

二十年前,他曾在我初辦神學培訓時支持我們,他說:「昨晚我就是睡不著覺,突然想到要支持你們一點,心裡就釋放了。」這種從神而來的感動,是信仰實踐中最真實的「神學行動」——不是根據預算計畫,而是根據靈裡的感動去回應需要。

二十年後重逢,他依舊帶著喜樂,沒有苦澀,也不被邊緣,沒有消沈,沒有被擊垮,這正是「被恩典圍繞」的真實寫照。他的故事讓我們看到:呼召不被痛苦消解,侍奉不被現實吞沒,牧職也不只是工作,而是一生的使命的延續。牧職一經被呼召,就預期十字架的苦難,是與世界的一種對抗。即使深陷淤泥深坑,步履蹣跚也要走下去。在我看來,他活出了自己的教導。

蔣牧師的故事,是一場關於牧職、苦難、呼召與恩典的深層對話。他讓我們看見,真正的牧養不在於技巧或資源的豐富,而在於在風浪之中,仍願意把生命交給那位掌舵的主。這不僅是他的見證,也是整個教會需要重新思考的命題——我們是否仍相信:在風浪之中,主仍掌舵?

求主操舵

詞:Edward Hopper 1871
劉廷芳譯 1933
曲:John E. Gould 1871

1. 求救主為我操舵,去經過苦海洪波;
大風浪撲面而來,多礁石,堪慮隱災;
惟主有南針海圖:懇求主為我操舵。

2. 像慈母撫愛嬰孩,主叱定汪洋大海,
祇要主吩咐 “平靜”,浪與風便都聽命,
洋與海奇妙之主,懇求主為我操舵。

3. 到後來舟近海邊,浪觸岸,震地聲喧,
尚未得安息之前,當我靠我主懷間,
願主柔聲安慰我, “你放心,是我操舵”。

阿們